简单地说,人类是在非洲演化出来的,大约是几百万年以前。但等到学会制作衣服和帐篷之后进入寒冷地区,大概只是几万年以前的事。而进入西伯利亚北极,大约是在两三万年以前,进入阿拉斯加北极,最早的证据是在一万两千年前。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伯格曼法则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尽管如此,如果仔细观察一下,伯格曼法则在人类身上似乎还是留下了某些痕迹。例如,白人是在欧洲比较靠北的地方演化出来的,所以个子比较大。而黄种人是在亚洲温带地区演化出来的,所以个子比白人要小一些。同样的,在中国,北方人比南方人个子就要大一些,也许这也是伯格曼法则发挥作用的结果吧。
但是,以此类推到黑人,似乎就有点矛盾了。按理说,黑人一直生活在热带,个子应该最小。然而,现在的黑人不仅比黄种人个子大,有的甚至比白人还高大,美国的篮球运动员,大部分都是黑人。不过,如果到非洲去看看,还是可以找出伯格曼法则的蛛丝马迹来。在非洲中部的热带雨林地区,生活着一种黑人,叫做俾格米人,过着狩猎收集型的群体生活,它们与其他黑人的差别是:个子明显的矮小,平均只有1.3米左右,偶尔也有长到1.5米的,就算是“巨人”了。他们的皮肤颜色浅而发红,不像一般的黑人那么黑,面部长而体毛多,额部、眼睛和牙齿都比较往前突出,更接近于人类的原始面貌,所以被称为“矮黑人”。按照伯格曼法则来推断,也许这种黑人才真正代表着原始的黑人,其他的黑人可能都是后来的变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伯格曼法则在人类身上的表现还是非常明显的。
(选自位梦华《伯格曼法则在北极》)
无论是阅读或是写作,字的难处在意义的确定与控制。字有直指的意义,有联想的意义。比如说“烟”,它的直指的意义,凡见过燃烧体冒烟的人都会明白,只是它的联想的意义迷离不易捉摸,它可联想到燃烧弹、鸦片烟榻、庙里焚香、“一川烟草”“杨柳万条烟”“烟光凝而暮山紫”“蓝田日暖玉生烟”……种种境界。直指的意义载在字典,有如月轮,明显而确实;联想的意义是文字在历史过程上所累积的种种关系,有如轮外圆晕,晕外霞光,其浓淡大小随人随时随地而各各不同,变化莫测。科学的文字愈限于直指的意义就愈精确,文学的文字有时却必须顾到联想的意义,尤其是在诗方面。直指的意义易用,联想的意义却难用,因为前者是固定的,后者是游离的;前者偏于类型,后者偏于个性。既是游离的,个别的,它就不易控制,而且它可以使意蕴丰富,也可以使意义含糊甚至于支离。比如说苏东坡的《惠山烹小龙团》诗里三、四两句“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天上小团月”是由“小龙团”茶联想起来的,如果你不知道这个关联,原文就简直不通;如果你不了解明月照着泉水和清茶泡在泉水里那一点共同的清沁肺腑的意味,也就失去了原文的妙处。这两句诗的妙处就在不即不离、若隐若现之中。它比用“惠山泉水泡小龙团茶”一句话来得较丰富,也来得较含混有蕴藉。难处就在于含混中显得丰富。由“独携小龙团,来试惠山泉”变成“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这是点铁成金。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就在这一点生发上面。
(选自朱光潜《咬文嚼字》